文/魏玓
解救導演的天鵝
六年之後,《黑天鵝》才帶給波曼一個真正充分發揮演技的機會,也讓她真正成為一部電影的主宰。當然,這部電影的故事核心本來就是妮娜,妮娜的內在、外在、高低起伏都有極大的表演發揮空間,這是任何明星都夢寐以求的角色和挑戰。波曼演活了那個從一開始舞團總監口中「美麗、膽小、脆弱」(beautiful, fearful, fragile),到最後發生劇烈轉變的妮娜。但是如果說波曼只是把這樣一個雖然困難但發揮空間這麼大的角色演好,那麼也許主要還是因為電影本身是好的。不過,我要說的是,正是因為波曼的表演掩蓋了這部電影的某些缺陷,才讓我對她誠心地肯定和讚嘆。
《黑天鵝》其實很好看,我並沒有要貶抑整部電影的意思。其實,應該說我還滿享受導演阿洛諾夫斯基(Darren Aronofsky)利用攝影、剪接和配樂等等手法,營造出妮娜經歷真實與虛幻交錯的驚悚感和恐怖感;特別是電影後半段妮娜在瀕臨瘋狂的狀態下登台的緊湊節奏,讓人幾乎喘不過氣來。就這一點來說,阿洛諾夫斯基還是有一定功力的。不過,重點來了,雖然氣氛營造大體上是成功的,但也許導演和編劇的問題正在這裡:他們做得太滿了、太「白」了。很多點子是好的,但是一旦做到了底,也就失去了綿長韻味和想像空間。先舉個比較小的例子,作為妮娜情慾解放的媒介,莉莉一直傳達出強烈的性魅惑力,最後發展出莉莉與妮娜(應該說是妮娜與另一個自己)的激情性愛,畫面震撼而且充滿寓意,我認為很精彩,也很有說服力。不過後來妮娜在後台見到莉莉挑逗男舞者,甚至畫面特寫莉莉用手隔著舞衣撫弄他的性器官,我便覺得「太多」。「太多」當然不是指尺度問題,「太多」意味「不足」;因為這般畫面,除了視覺上的煽情,並無法更強烈或準確地表達出妮娜當時的神智錯亂與被壓迫感(其他幾個用來嚇人的橋段,也有「太多」的問題)。
另外一個我認為更明顯的例子是妮娜皮膚變化的這個點子。一開始妮娜右背上的抓傷和細小突起,看來應該只是心理壓力造成的某種生理病變,到後來我們慢慢明白這其實是妮娜在性格上從白天鵝逐漸轉變成(或包含了)黑天鵝的徵兆。隨著妮娜內心的衝突和妄想愈來愈強烈,她背上和手臂皮膚的變異也愈來愈明顯。到這邊為止,我都覺得這個點子非常酷。但是,當後來妮娜從突起的皮膚拔出一小根黑羽毛的時候,雖然畫面極具衝擊感,但我同時也開始隱隱覺得這樣的表達太「多」了。至於到了最後妮娜在台上演出黑天鵝時,全身長出黑羽毛的特效畫面,在我看來,是把這個點演到了盡頭,完全不讓觀眾有想像空間,不僅太多,甚至有點俗了。
還好,有波曼的表演。在導演把妮娜的精神分裂或瀕臨瘋狂玩成主流恐怖片,而且還有點玩過頭的時候,我感覺到波曼的表演並沒有因此失去節奏和分寸。無論是眼見就要頂不住壓力的脆弱妮娜,或者是逐漸解放、改變眼神的新的妮娜,波曼的表演都不至於太過誇張;正是這樣的適當節制,讓我更能被妮娜的轉變說服,而在當下忽略劇情安排和導演手法上的過度。因為做到了這一點,所以我認為波曼的表演堪稱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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